第八章 過去已死，未來已來
關燈
小
中
大
第八章 過去已死，未來已來
在卓瑪拉埡口經幡撫動的風中，顧佳妮哭了整整半個小時。
她不是個矯情的人，但這一年多在她身上發生了太多事，把她壓得喘不過氣。先是顧武家暴的陰影怎麽也趕不走，接著她被迫與舒航洋分手，然後是媽媽的意外離世。一樁樁，一件件，讓她失去了目標，情緒也找不到出口。
顧佳妮不知道自己下一步還可以做什麽，也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在哪裏。那天收拾媽媽的遺物時，她看到媽媽小心收藏的那一疊明信片中有岡仁波齊時，她決定不管未來在哪裏，現在的她一定要帶著自己和媽媽來這裏看看。她終於來了，也把“媽媽”留在了年輕時一直向往的地方。
舒航洋陪她整理好情緒，然後繼續走接下來的路，
只有來岡仁波齊真正轉過山的人才知道，當你以為翻過了最高埡口後就盡是坦途，神山會好好給你上一課。因為接下來等待你的還有一個又一個難度線路。就如人生，一個難關過了還有下一個。但不去嘗試翻越難關就永遠不會有遇到坦途的可能。
兩人小心翼翼的下了埡口後，顧佳妮看見前方一個女人跌跌撞撞快要站不穩的樣子。舒航洋也看到了。這個女人就是他在塔欽客棧看見的那個。
其實舒航洋早就註意到這個女人的異常。徒步時他刻意控制著步伐，跟著這個女人走了有兩個多小時。他怕她體力不支時身邊沒人。
這個女人還是背著沈重的行囊，嘴唇發紫，看樣子高反得很嚴重。但舒航洋他們無能為力。
有高原徒步經驗的人會清楚在高海拔徒步路線上，體能光是應付自己的消耗都是勉強，根本談不上幫人。即使是體力強如舒航洋也不可能在這樣的情況下有能力既護著顧佳妮又兼顧這個女人，
舒航洋攀登過的雪山，哪怕有向導在，也不能指望向導能做更多。極端情況下，能依靠的只有自己。這一點他很有體會。
突然，前方那女人摔倒把額頭磕破了。顧佳妮想去幫忙，但發現自己根本沒有多餘的力氣。
這種情況既殘忍又現實。
這時，顧佳妮看見舒航洋朝那女人走去，他扶起女人，為她處理了傷口，給她氧氣罐讓她大口吸氧，然後給她測了血氧——不到50。這是一個非常危險的數字，女人隨時有可能倒下後便再不會醒來。舒航洋讓女人停止轉山，並報了警。
他還是幫了她。
其實從他一直跟在她後面開始，就相當於是在一直護著她。畢竟，要看著一個人眼睜睜在自己面前倒下卻什麽也不做，舒航洋過不了自己這一關。
可女人堅持要走，說著就起身踉蹌著往前走，沒走幾步又摔倒了。舒航洋對她說：“如果你繼續這樣，那我們也沒本事再管你。”
生死有命。在這條什麽天氣、什麽情況都有可能遇到的轉山路上，每個踏入這裏的成年人都該為自己的選擇負責。但女人只是起身對著舒航洋道謝後就繼續前行，然後又摔了。
“你這人怎麽搞的？你這身體情況根本不能再繼續。不過是轉山而已，這次不行就下次，有什麽事是比命更重要的！”舒航洋有些生氣。
這時，女人摘下一直戴著的防風面罩。這是一個約莫40多歲的中年女人，沒有表情，但眼神裏全是傷痛。她呼吸急促，語氣無力的說到：“在我的背上是我的老公和孩子，我想要帶著他們走完這一程。”
一個月前女人的孩子因為成績的問題被女人說了幾句重話，那孩子居然轉頭就跳下了大橋。她的丈夫看見後情急之下也不管自己根本不會游泳的事實就跟著跳下橋去想救回孩子。
最後，父子倆都沒回來。
她的兒子不僅自殺，還間接害死了自己的父親，這在宗教裏會下到地獄裏受到狠狠的處罰。但那是她懷胎十月，宮開十指拿命換來的兒子啊！神明也許不會原諒他，但她無法怪他。聽說轉山一圈可以洗清一個人所有的罪孽。所以她帶著丈夫和孩子的骨灰來到了這裏。她一定要完成轉山。
說話間，女人出奇的平靜，仿佛在說別人的故事。語畢，她與舒航洋他們告別後起身繼續前行。她的背影蹣跚又絕望。
在極致的痛苦面前，你會發現什麽語言都是蒼白的。
舒航洋和顧佳妮相視了一會兒，然後幾乎同一時間邁開步子追上了那個女人。
“我們先陪你去不動地釘，你休整好後覺得還能堅持我們就陪你一起轉完這山，如果不能，我代你去。”舒航洋說到。
女人的臉被面罩遮住了，看不見表情，但她的手開始顫抖。她輕輕的點了點頭。
“不動地釘”是轉山後半程途中的一個補給站。到達這裏後，女人吸了氧，吃了東西，在裏面休息調整，顧佳妮卻蹲在門外哭得不能自已：上天怎麽會允許有人的人生苦成這樣？
女人休息了一會兒，感覺好了很多。舒航洋征求她的意見，她還是想堅持走完全程。於是舒航洋把她的背包背在自己背上。三個人重新踏上了轉山的路。
因為顧佳妮和女人的體能都下降得厲害，舒航洋選擇在尊珠普寺住下，原本兩天的行程也被拉長成了三天。晚上睡在大通鋪上，顧佳妮覺得有些冷，舒航洋靜靜的轉過身抱緊了她。這是一年多以來他們第一次靠得這麽近，近到能聽到彼此的心跳。
淩晨，他們出發，還有最後十公裏。
天越走越亮，路越來越好走，遙遠的終點就在前方。這時，天亮，日出，耀眼的光照在東面的岡仁波齊上，一片金光。
顧佳妮第一次見到的日照金山，沒想到就是岡仁波齊給予的。看著這一面金山，她在心裏對媽媽說了一句“再見”。
女人則對著山哭喊起來：“老公——兒子——我帶你們來了！我們來了！你們在那邊要好好的！”
舒航洋別過了頭，眼眶通紅。
最後五公裏
最後三公裏
最後一公裏
塔欽
三人終於從起點回到了終點。女人抱了抱舒航洋，要說分別了。
“小夥子、小姑娘，謝謝你們，今後我會好好活下去。”
女人本想著這一趟背著老公和孩子的骨灰出來，能走多遠就是多遠。走不動了她也就和他們一起長眠於此。在下埡口時，她就想放棄掉自己的生命，但舒航洋和顧佳妮救了她。
都說走完一圈岡仁波齊代表人就已經死過一回，以後都是新生。女人放下了，顧佳妮覺得自己心裏的東西也在此刻放下了。
親情
過去她為了這兩個字困囿了二十多年。
愛情
他在她心裏還是那麽珍貴，但現在她自己才是最珍貴的。
過去已死，未來已來
神山想給顧佳妮講述的，她全都聽明白了。
回程的路上，舒航洋和顧佳妮都很少說話。舒航洋看著前方的寬闊的路，顧佳妮望著經過的一座座山。但現在的他們都與出發前的自己不同了。
北城，顧佳妮老院子的家
舒航洋將車停在院子裏，靜靜地幫顧佳妮卸下行李，再提上樓。他沒有說話，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麽。但就在要走時，顧佳妮叫住了他。
“舒航洋，以前我們在一起時我就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麽你會喜歡一個有著這樣家庭背景的我？”
“現在呢？”
“現在想明白了。面對逆境我從未氣餒過。命運給了我什麽，我就接受什麽，然後努力去克服。我如此閃閃發光，怎麽不配你喜歡呢？”
舒航洋笑了。
是呀，在我眼裏你一直閃閃發光。
“你不知道，在我心裏你是像太陽一般的存在。那麽的耀眼，那麽多的光環。我一直像追逐著你的向日葵，從你的光亮中汲取溫暖。舒航洋，這趟旅行下來，現在的你讓我覺得更耀眼了，耀眼到一不小心我就可能會被灼傷。”
“所以，我們不能再見面了。”舒航洋知道顧佳妮想說什麽。
“這次過後，我更愛你了。”顧佳妮說到。
“所以更不能在一起了，是不是？”我又何嘗不是更愛你了呢？
“是。”聽到這句話時，顧佳妮知道舒航洋懂她。
對於未來，現在的她還沒找到自己想做什麽，而舒航洋的人生從沒有迷惘過。她只是放下了過去，但還未找到未來，但他的未來任何一個方向都是光明而耀眼的遠方。這樣的她怎能追趕得上他呢？
“舒航洋，如果，我是說如果。將來我變成了一個更好的自己，那時你未娶，我未嫁，我們再在一起好不好？”
“好。我不會再聯系你，也不會再來你家樓下等你，但你不能刪掉微信，也不準搬家。”
“當然，你怕我賴賬嘛！”
然後兩人都笑了，笑著笑著又不笑了。
“顧佳妮，你要好好的。”
“舒航洋，謝謝你。”
我愛你
我也愛你
今夜，城市的星空也很明亮。你我的那句“我愛你”無法再對你我說出口。但你我知道，星星也知道。
再見，過去。
未來，已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在卓瑪拉埡口經幡撫動的風中，顧佳妮哭了整整半個小時。
她不是個矯情的人，但這一年多在她身上發生了太多事，把她壓得喘不過氣。先是顧武家暴的陰影怎麽也趕不走，接著她被迫與舒航洋分手，然後是媽媽的意外離世。一樁樁，一件件，讓她失去了目標，情緒也找不到出口。
顧佳妮不知道自己下一步還可以做什麽，也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在哪裏。那天收拾媽媽的遺物時，她看到媽媽小心收藏的那一疊明信片中有岡仁波齊時，她決定不管未來在哪裏，現在的她一定要帶著自己和媽媽來這裏看看。她終於來了，也把“媽媽”留在了年輕時一直向往的地方。
舒航洋陪她整理好情緒，然後繼續走接下來的路，
只有來岡仁波齊真正轉過山的人才知道，當你以為翻過了最高埡口後就盡是坦途，神山會好好給你上一課。因為接下來等待你的還有一個又一個難度線路。就如人生，一個難關過了還有下一個。但不去嘗試翻越難關就永遠不會有遇到坦途的可能。
兩人小心翼翼的下了埡口後，顧佳妮看見前方一個女人跌跌撞撞快要站不穩的樣子。舒航洋也看到了。這個女人就是他在塔欽客棧看見的那個。
其實舒航洋早就註意到這個女人的異常。徒步時他刻意控制著步伐，跟著這個女人走了有兩個多小時。他怕她體力不支時身邊沒人。
這個女人還是背著沈重的行囊，嘴唇發紫，看樣子高反得很嚴重。但舒航洋他們無能為力。
有高原徒步經驗的人會清楚在高海拔徒步路線上，體能光是應付自己的消耗都是勉強，根本談不上幫人。即使是體力強如舒航洋也不可能在這樣的情況下有能力既護著顧佳妮又兼顧這個女人，
舒航洋攀登過的雪山，哪怕有向導在，也不能指望向導能做更多。極端情況下，能依靠的只有自己。這一點他很有體會。
突然，前方那女人摔倒把額頭磕破了。顧佳妮想去幫忙，但發現自己根本沒有多餘的力氣。
這種情況既殘忍又現實。
這時，顧佳妮看見舒航洋朝那女人走去，他扶起女人，為她處理了傷口，給她氧氣罐讓她大口吸氧，然後給她測了血氧——不到50。這是一個非常危險的數字，女人隨時有可能倒下後便再不會醒來。舒航洋讓女人停止轉山，並報了警。
他還是幫了她。
其實從他一直跟在她後面開始，就相當於是在一直護著她。畢竟，要看著一個人眼睜睜在自己面前倒下卻什麽也不做，舒航洋過不了自己這一關。
可女人堅持要走，說著就起身踉蹌著往前走，沒走幾步又摔倒了。舒航洋對她說：“如果你繼續這樣，那我們也沒本事再管你。”
生死有命。在這條什麽天氣、什麽情況都有可能遇到的轉山路上，每個踏入這裏的成年人都該為自己的選擇負責。但女人只是起身對著舒航洋道謝後就繼續前行，然後又摔了。
“你這人怎麽搞的？你這身體情況根本不能再繼續。不過是轉山而已，這次不行就下次，有什麽事是比命更重要的！”舒航洋有些生氣。
這時，女人摘下一直戴著的防風面罩。這是一個約莫40多歲的中年女人，沒有表情，但眼神裏全是傷痛。她呼吸急促，語氣無力的說到：“在我的背上是我的老公和孩子，我想要帶著他們走完這一程。”
一個月前女人的孩子因為成績的問題被女人說了幾句重話，那孩子居然轉頭就跳下了大橋。她的丈夫看見後情急之下也不管自己根本不會游泳的事實就跟著跳下橋去想救回孩子。
最後，父子倆都沒回來。
她的兒子不僅自殺，還間接害死了自己的父親，這在宗教裏會下到地獄裏受到狠狠的處罰。但那是她懷胎十月，宮開十指拿命換來的兒子啊！神明也許不會原諒他，但她無法怪他。聽說轉山一圈可以洗清一個人所有的罪孽。所以她帶著丈夫和孩子的骨灰來到了這裏。她一定要完成轉山。
說話間，女人出奇的平靜，仿佛在說別人的故事。語畢，她與舒航洋他們告別後起身繼續前行。她的背影蹣跚又絕望。
在極致的痛苦面前，你會發現什麽語言都是蒼白的。
舒航洋和顧佳妮相視了一會兒，然後幾乎同一時間邁開步子追上了那個女人。
“我們先陪你去不動地釘，你休整好後覺得還能堅持我們就陪你一起轉完這山，如果不能，我代你去。”舒航洋說到。
女人的臉被面罩遮住了，看不見表情，但她的手開始顫抖。她輕輕的點了點頭。
“不動地釘”是轉山後半程途中的一個補給站。到達這裏後，女人吸了氧，吃了東西，在裏面休息調整，顧佳妮卻蹲在門外哭得不能自已：上天怎麽會允許有人的人生苦成這樣？
女人休息了一會兒，感覺好了很多。舒航洋征求她的意見，她還是想堅持走完全程。於是舒航洋把她的背包背在自己背上。三個人重新踏上了轉山的路。
因為顧佳妮和女人的體能都下降得厲害，舒航洋選擇在尊珠普寺住下，原本兩天的行程也被拉長成了三天。晚上睡在大通鋪上，顧佳妮覺得有些冷，舒航洋靜靜的轉過身抱緊了她。這是一年多以來他們第一次靠得這麽近，近到能聽到彼此的心跳。
淩晨，他們出發，還有最後十公裏。
天越走越亮，路越來越好走，遙遠的終點就在前方。這時，天亮，日出，耀眼的光照在東面的岡仁波齊上，一片金光。
顧佳妮第一次見到的日照金山，沒想到就是岡仁波齊給予的。看著這一面金山，她在心裏對媽媽說了一句“再見”。
女人則對著山哭喊起來：“老公——兒子——我帶你們來了！我們來了！你們在那邊要好好的！”
舒航洋別過了頭，眼眶通紅。
最後五公裏
最後三公裏
最後一公裏
塔欽
三人終於從起點回到了終點。女人抱了抱舒航洋，要說分別了。
“小夥子、小姑娘，謝謝你們，今後我會好好活下去。”
女人本想著這一趟背著老公和孩子的骨灰出來，能走多遠就是多遠。走不動了她也就和他們一起長眠於此。在下埡口時，她就想放棄掉自己的生命，但舒航洋和顧佳妮救了她。
都說走完一圈岡仁波齊代表人就已經死過一回，以後都是新生。女人放下了，顧佳妮覺得自己心裏的東西也在此刻放下了。
親情
過去她為了這兩個字困囿了二十多年。
愛情
他在她心裏還是那麽珍貴，但現在她自己才是最珍貴的。
過去已死，未來已來
神山想給顧佳妮講述的，她全都聽明白了。
回程的路上，舒航洋和顧佳妮都很少說話。舒航洋看著前方的寬闊的路，顧佳妮望著經過的一座座山。但現在的他們都與出發前的自己不同了。
北城，顧佳妮老院子的家
舒航洋將車停在院子裏，靜靜地幫顧佳妮卸下行李，再提上樓。他沒有說話，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麽。但就在要走時，顧佳妮叫住了他。
“舒航洋，以前我們在一起時我就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麽你會喜歡一個有著這樣家庭背景的我？”
“現在呢？”
“現在想明白了。面對逆境我從未氣餒過。命運給了我什麽，我就接受什麽，然後努力去克服。我如此閃閃發光，怎麽不配你喜歡呢？”
舒航洋笑了。
是呀，在我眼裏你一直閃閃發光。
“你不知道，在我心裏你是像太陽一般的存在。那麽的耀眼，那麽多的光環。我一直像追逐著你的向日葵，從你的光亮中汲取溫暖。舒航洋，這趟旅行下來，現在的你讓我覺得更耀眼了，耀眼到一不小心我就可能會被灼傷。”
“所以，我們不能再見面了。”舒航洋知道顧佳妮想說什麽。
“這次過後，我更愛你了。”顧佳妮說到。
“所以更不能在一起了，是不是？”我又何嘗不是更愛你了呢？
“是。”聽到這句話時，顧佳妮知道舒航洋懂她。
對於未來，現在的她還沒找到自己想做什麽，而舒航洋的人生從沒有迷惘過。她只是放下了過去，但還未找到未來，但他的未來任何一個方向都是光明而耀眼的遠方。這樣的她怎能追趕得上他呢？
“舒航洋，如果，我是說如果。將來我變成了一個更好的自己，那時你未娶，我未嫁，我們再在一起好不好？”
“好。我不會再聯系你，也不會再來你家樓下等你，但你不能刪掉微信，也不準搬家。”
“當然，你怕我賴賬嘛！”
然後兩人都笑了，笑著笑著又不笑了。
“顧佳妮，你要好好的。”
“舒航洋，謝謝你。”
我愛你
我也愛你
今夜，城市的星空也很明亮。你我的那句“我愛你”無法再對你我說出口。但你我知道，星星也知道。
再見，過去。
未來，已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